2.18.2018

采薇 (瑯琊榜 /蕭景琰x梅長蘇)

綢繆的前篇





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。今我來思,雨雪霏霏。


〈采薇〉



少年身披他的銀甲戰袍,大步跨進將軍府,見到從前廳迎出來的雍容女子,笑著喊她:『母親,我同父帥出門啦!想我們的時候就進宮找樂瑤姑姑和靜姨聊聊天兒!』

母親就笑,『你這孩子、把皇宮都當什麼了呀!不用替娘操心,你靜姨最近給景琰物色了幾個大家閨秀,我和樂瑤忙著給她選媳婦呢,不會無聊的。

哎、你別這個表情,過幾年我們也要替你和霓凰操辦婚事的……好了好了、跟你父帥出征都正經點,別老惹他生氣,明白麼?』

『母親放心,約好了要陪您過年的,我們很快就打勝仗回來啦!』


赤焰軍少帥林殊的名號一出,在戰場上如同鬼神一般,也曾被敵軍的小伎倆暗算,一個營的將士被圍困在山谷中,他帶著弟兄們殺出一條路,誰知對方還留了一手,目標直指赤羽營的主將。

一支浸了毒的冷箭,穿透林殊的肩胛,他勉力撐到砍下敵軍主將的人頭才倒下,眼神直直盯著遠方滾滾塵土,朝這個方向而來的,是赤焰軍的軍旗。

聶鐸帶援軍趕到的時候,人已有些意識不清,其實他傷口疼得都沒甚知覺,還有力氣唸道:父帥看到了,大約又要罵上幾句,光是想都覺著還不如這麼一路昏著回金陵。眾人手忙腳亂將他送回營,他難得肯安分做一名重傷的病人,事實是他半點動彈不得,只好想點別的事。

想到景琰若是娶了妻,以後可就不能隨時找水牛出來玩啦,自己還得對那個女子,叫聲嫂嫂。

景琰前幾日給他寫信,寫到以前他們常去的河岸,河畔的楊柳綠了一片,很是好看,霓凰還說要等著他回去看呢。

水牛就是水牛,說一句我也等你回來,有那麼難麼?

林殊無聲笑了起來,放任意識沉入深深水底。




接近中午時分,梅長蘇下課從書房出來,沈追正在前廳等,看上去憂心忡忡。孩子本來給梅長蘇牽著,一出書房就四處張望,立在一旁待命的宮女轉告了靜太后的話,太子便跟著宮女姐姐到小廚房找皇祖母去了。待宮人把前門關上,梅長蘇才徐徐開口道:「沈大人這麼著急前來,是為了陛下的事罷。」

沈追放下猶帶著熱氣的茶,嘆了一口氣,「……蘇先生果然料事如神。今日早朝皇上氣得不輕,我和蔡荃想破了頭,只得來找先生想想法子。」

這般熟悉的對話,讓梅長蘇不覺陷入自己的回憶裡。景琰明面上首次拜訪蘇宅,便是帶的沈追蔡荃一同前來,儘管早已從瑯琊閣的記錄裡有所認識,進而安排靖王結交二人,那日仍是梅長蘇初次與兩位大人相識,當時自身的心境,像嚴冬底下燒成的灰燼,滿心想著,即使以後自己不在了,景琰有這些人才在身邊,或許真能實現他們以前理想的大梁盛世。

恍惚間,竟彷彿是上輩子的事兒。梅長蘇回過神來,對面的沈追還在等待他的答覆。

「蘇某必定盡力而為。」梅長蘇淺淺一福,「還請沈大人,將早朝上的事說與我聽。」

沈追熟知兩人性情,臨走前,忍不住多說幾句:「蘇先生,皇上對您用情至深,我和蔡荃都看在眼裡,皇上必然不願蘇先生操煩此事,更不肯讓您再受委屈。惟以目前朝局的風向來看,皇上需得有一個足夠有力的說法,才能杜悠悠之口。懇請蘇先生為皇上分憂,蘇先生才智謀略非凡人能及,定有兩全其美的方法。」

送走這位不忘當年革命情誼,這麼多年來仍稱他一聲蘇先生的沈大人,梅長蘇心底有了盤算,隨即吩咐宮人傳信回蘇宅。


大寒時節,京城連下十日大雪,等到那日午後晴暖,梅太傅難得著了上朝用的官服,紫紅色穿在他的身上,別有一種決絕的意味。當朝太子太傅一振袖,在皇帝面前深深一拜:「請陛下另立新后,以安定大梁朝局,穩固民心。」

蕭景琰一聽表情就變了,語氣和表情一般冷硬:「朕不想與蘇卿討論此事。」

梅長蘇跪在殿前未曾動一分,末了,靜靜抬起頭,看進那位皇帝漆黑的眼底,「陛下,往者已矣,日子尚須向前,您終究得回到帝王的正道上,陛下這樣獨守一人,又有什麼意義?」

聽著梅長蘇說到後頭,聲調有些不穩,蕭景琰咬牙,忍下扶起那人的衝動,只從牙關擠出一句:「朕有分寸,自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,但我絕不同意立新后,讓那些去你那嚼舌根的臣子趁早都死了這份心!」

「若是知道陛下執意至此,蘇某當初便不該回來!」

梅長蘇目光灼灼,眼眶似乎紅了,蕭景琰幾乎有種錯覺,他們還是當年那個敢愛敢恨的少年。

但是梅長蘇的每一句,都在告訴他,林殊不會回來了。

這句話似乎刺中了一個皇帝的心,與他對視的眼光幾乎有一瞬間,讓梅長蘇想起兩人以前並肩在戰場上殺敵的模樣。而藏在蕭景琰內心最為隱密的痛楚,暴露在凍結的空氣裡,那些即使貴為天子也辦不到的事,一字一字地,就這麼痛苦地攤在梅長蘇眼前:「林殊,我已經送走一個柳氏,難道你要我為了你心中的大義,再葬送另一個女子的人生麼!」

梅長蘇聞言,止不住渾身顫抖,有難以言說的酸澀,隨著激盪的情感滯在心頭,正要再勸景琰幾句,沒成想重重咳起來,喉間隱隱漫上一股腥甜。蕭景琰本來還氣急敗壞,眼睜睜看梅長蘇咳將起來,整個人咳得要往一邊倒下,此時什麼也忘記,一步上前,把人拉在懷裡。

待那人稍稍緩過來,淺淺的呼吸幾乎聽不清,像他少時見過的場景,烏鴉從眼前飛過,落下的鴉羽靜靜飄在陽光下,也是近乎透明的顏色,而現在那片燦爛的鳥羽,就拂在蕭景琰內心最柔軟的一塊地方。

其實梅長蘇也沒有說錯,這幾年大梁后位空懸,世間皆傳梁帝與故去的柳皇后情深義重,因此不肯輕易立新后,這樣的說法卻也早已不能說服那些老臣,近日屢屢上奏,奏摺內容不外乎新皇后的人選一日不定下來,難以安定民心云云,今日早朝又有大臣提起,蕭景琰心頭火起,在朝堂上發了一頓脾氣,拂袖而去,扔下一眾臣子面面相覷,沒人敢吭一聲。

彼時梅長蘇正在太后那兒教太子讀書,蕭景琰把他留在金陵做太子太傅,還真讓他做一個閑官,不願他太過勞累,只讓他負責教導庭生與永熙,平時在御書房陪伴,也就翻看一些地方呈上的奏摺,提筆在上頭圈圈點點、幫著印玉璽,鮮少主動提起朝堂之事。

梅長蘇心思通透天下少有,一定在內心演練過無數遍,要如何勸景琰走回皇帝的「正道」,做他梅長蘇心中的明君,即使心意與他繫在一起也不在乎,他真想問問梅長蘇,到底這人是對自己殘忍,還是待蕭景琰特別心狠。

從蕭景琰決心參與奪嫡,到他被冊封太子的那一日起,他的婚姻、他未來的子嗣,還有以前少年時相約的理想,都不再是他自己的了。他唯一的自私,不過是把自己的愛情,從此留在他身邊。

宮殿裡悄然無聲,只有兩人跪著地上相擁,梅長蘇方才咳得狠了,身上沒什麼力氣,虛靠著那個溫暖的懷抱,眼前只見一片模糊的金色。有人在輕聲喊他長蘇、長蘇,他的心口疼得說不出話,只在心裡一遍一遍說著,別怕。景琰,別怕……




新年伊始,梁帝賜後宮嬪妃於正月初二回家省親,當朝皇帝勤於朝政,登基後未曾選妃,現今宮中,只有從郡王時期,便以側妃身分跟著皇上的兩位夫人。

同年三月,一紙聖旨昭告天下,陳貴嬪、魏貴姬侍主有功封賞,特此恩准二人出宮。

幾年後,陳氏、魏氏在京城開辦女學,收的對象不限於權貴官家的千金,平民人家的子女亦能入學,從基本的讀書識字教起,若是資質較高的學生,亦能自行選擇研讀兵法,甚至修習武術。一時之間,女子教育在金陵城蔚為風潮,這便是後話了。


某個休沐日,蕭景琰微服私訪蘇宅,與梅長蘇談及兩人成親的細節,還把宮裡的母親都給搬了出來,太后只說一句小殊不嫌棄你便好,高高興興地去問太常太卜要選好日子,按靜太后的意思,雖然只請自家人,該遵守的禮俗還是馬虎不得。蕭景琰說完,就被罵年紀也不小了,還這般任性。

雪融之後,宮裡的石楠樹又長了今年的新芽,冬天也終於過去了。




── 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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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的途中再好好讀了一遍采薇,最後加了最前林殊那段,寫著寫著自己覺得很心酸是怎麼回事......大過年的......
。・゚・(つд`゚)・゚・
我在關窗的路上 (揮手再見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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