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14.2017

蒹葭 (瑯琊榜 /蕭景琰x梅長蘇)

靖蘇日常我可以再戰三百回合 (´▽`ʃ♡ƪ)"





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央。


〈蒹葭〉



少有人知曉,蕭景琰也是黎崇老先生的得意門生,祁王和林殊當年在金陵那都是才名最盛的才子,他站在一群才子中間,即使是桃李遍及宮牆內外的鴻儒,也未必能一眼看出他的資質,蕭景琰也不在意,照樣讀先生給他的文本,偶爾被迫偷偷幫林殊罰寫策論,比起在朝堂之上往來答辯,關起門來擺弄權術,他所想的卻是兵法了然於心,待到有一日,皇長兄成為賢明的好皇帝,他便與林殊一起馳騁於各方戰場,人生快活至此,夫復何求。

黎老先生終究察覺這位七皇子的不同之處,知道他愛兵書更甚於治世之道,並未禁止他看兵法,只要他把治國經典先讀過一遍,都讀懂了就來找他換一本兵書,蕭景琰本來就是執拗的性子,每每在書上看到一個論點,他非要讀通了才肯罷休,常常因此在書房待到深夜,靜嬪若是無事也會在書房陪伴,在他唸書唸得乏味的時候,講《詩經》給他聽,輕柔的嗓音如歌一般,描繪出一幅幅人物與時代的畫卷。

一次出征前,母親把《詩經》交給他。

性格恬靜,總是笑得那般溫婉的母親,在那一刻顯得悵然若失,她為她的孩子講過君臣間行禮如儀、至親別離的傷痛、有情人的愛與憎,短短幾句詩,構成許多許多屬於那個年代的故事,天地之大,她守著自己小小的芷蘿院,景琰將要展開他的人生,她只能把書中別人的人生說與他聽,以前那些聽不明白的地方,自有其合適的機緣等待到來。

他是皇帝的第七個兒子,還有皇長兄和一群皇兄在他前頭,父皇並未分給他太多關注,與蕭景琰形影不離的是名滿京城的赤焰少帥林殊,小殊個性驕傲好強,是金陵城最耀眼的陽光,蕭景琰最好的時光都和林殊一起,那年變故以後,他離金陵越來越遠,固執地以自己的方式,守著林殊深愛的大梁。年紀漸長,那本《詩經》被他翻得紙頁昏黃,彷彿時時提醒著他,對世間萬物寬容以待,唯獨查明赤焰一案,他從未忘記,心中存的最後一點念想,被他親手埋在十九歲那一年。

猶記著林殊來找他那個午後,他在讀的一篇〈蒹葭〉,正欲把詩句抄寫在紙上,就聽見林殊在門外喊他的聲音,小殊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白衣,笑著朝他大步走來,他整個人沐浴在春光之中,明亮張揚,燦爛得好像要消失一般。


兩人近幾月養成一種默契,早朝的日子,做皇帝的安心上朝去,做夫子的就在書院教孩子讀書,中午一起陪太后娘娘吃飯,午後在御書房度過,待到入夜以後,才是兩個人的時間。

蕭景琰提起的時候,梅長蘇起初還不同意,回金陵雖是自己衝動行事,留在宮裡這樣的事情,還真不在他的打算之內,一來如此作法實在於禮不合,再來則是他心裡的那一關。

小時候林殊常跟著大人進宮,皇宮裡有太奶奶、皇帝舅舅、樂瑤姑姑、景禹哥哥,靜姨和景琰,大人在前殿講正事,他拉著景琰去給太奶奶請安,太奶奶最是疼他,總要留他說一會兒話,林殊坐不住了,就找理由溜出去玩兒,可景琰沒他那麼厚的臉皮,不知在心裡罵了林殊幾遍,等他終於從太奶奶那兒放出來,林殊早已回芷蘿院吃點心吃飽了,在長輩面前他也不好發作,等到只剩他們倆的時候,少不得一通笑罵,然後兩人和好,手拉著手往外頭跑。

大梁的皇宮於梅長蘇而言,卻是差點讓他一命嗚呼的地方。蘇哲進京短短兩年的時間,金陵的局勢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他的名字總在關鍵的轉折處出現,往往人並未親臨現場,卻彷彿處處有他布置的軌跡,麒麟才子扶助靖王參與奪嫡,與謝玉、夏江這些赤焰案後掌握大權的人鬥智,老梁帝性情多疑,他的每一步棋都走得如履薄冰,藺晨說他的運氣不好,偏偏他不肯信,要拿著自己一切命數與上天講價。

往者已矣,御花園裡盛開的也不再是當年的花,如今在宮中的日子,總讓他想起從前,於是從心底浮起的那一分掙扎,更是久久揮之不去。蕭景琰看出他的心思,被笑說他這是鬧彆扭,「母親都沒說什麼,見到你比見她的親兒子還高興,永熙現在也只聽你的話,你還有什麼不滿麼?我的蘇先生。」

梅長蘇被堵得說不出話,想起那時蕭景琰要他留下做太子太傅,自己就不該答應得這般快,也不至於現在一句話都頂不回去,簡直悔不當初。他當然想像得出,要是藺晨聽到了這一齣,必定會嘲笑他當初接下的聖旨其實是賣身契來的,梅長蘇這輩子就賣給蕭景琰了,甚好甚好。

下朝以後,蕭景琰多半還不得閒,早已約好幾位大臣在御書房議事,這一閉門就要談到正午時分。蘇先生下了課,帶著太子到太后娘娘那裡,太子永熙和景琰小時候像一個模子印的,孩子正是好動的年紀,看到皇祖母和蘇先生用筷子也嚷著要學,便讓他先握著自己的小勺子吃飯,飯廳裡都是小孩子格格笑聲,彷彿空氣都感染了這份單純的快樂,太后的貼身宮女也淺淺笑著,將一碗清湯端在梅長蘇面前,太后注視他的眼神裡,有著親暱的溫情,「小殊,你身邊有很好的醫者,靜姨就想給你補一補,一早才熬的湯,快趁熱喝罷。」

藥渣被細心撈起,湯水清澈見底,一股隱約的蜂蜜香,梅長蘇有一瞬停頓,他看著那碗湯,陷入十幾年前林殊的回憶裡,再抬起頭來,眼中多一汪水光,「......靜姨,又讓您費心。」

林靜的眼眶就紅了,想起以前小殊進宮,多麼愛往她的芷蘿院跑,那時的小殊還是金陵最明亮的少年,看到各種點心時眼神好像會發光,他一定先說的那句話,是『謝謝靜姨!』

「這哪有什麼,一點也不麻煩,趕緊喝呀。」

坐在梅長蘇身旁的太子似乎也感染了這回憶的溫度,稚嫩的孩童嗓音一字一字,在他心口熨得一片溫熱:「蘇先生,吃──飯──!」

飯菜都吃了大半,蕭景琰才匆匆趕來,太后笑他,「皇上可終於來了。小玉,趕緊吩咐廚房把熱著的菜端上來。」

「母親、蘇先生。」景琰大步流星走到餐桌落座,這會兒大約是真餓,夾了一口涼菜便吃起來,在芷蘿宮的時候,這位皇帝一向省去那些繁文縟節,身邊內侍都曉得主子的性情,等飯菜都布置好了,一一魚貫離開,把空間留給這家人。梅長蘇把還冒著熱氣的菜羹推到他面前,轉頭看看安靜下來的太子,語氣輕緩:「殿下,早上我們才學過的,見到父皇要叫什麼?」

孩子聽見他的聲音,小小的手抓著梅長蘇的衣袖,從他背後探頭喊一聲父皇,又躲回蘇先生懷裡。

「永熙今日有聽蘇先生的話麼?」太子似乎把他的袖子攢得更緊了,弱弱答道:「有......」梅長蘇無奈聽著這對父子的對話,心說景琰你這是何苦,沒看到孩子怕你怕得不行麼?就有些心軟,安撫地拍拍孩子的背,「殿下吃飽了,讓小玉姐姐帶你去玩盪鞦韆好不好?」畢竟是孩子,那聲「好!」答得飛快,躲在他的老師後面,偷偷地看著父皇。蕭景琰放下碗箸,語氣帶著難以分辨的溫柔:「去吧。」

太子開開心心出去玩兒了,太后娘娘突然出了聲:「哎、我差點給忘了,小殊,來嘗嘗靜姨新做的桂花糕。」邊說著,一邊就把人給帶走了。「......母親,我的呢?」

蕭景琰的表情太委屈,讓他好笑之餘,忍不住要為那人求情:「娘娘......」「可是心疼了?」太后輕輕拍了拍他手背,「咱們別管他,對我的皇孫兒那般壞,讓他一個人好好待著。」梅長蘇難得見到這位長輩如此孩子氣,在心裡同情景琰一把,只得笑著連連稱是。


御書房裡,蕭景琰批了一下午的奏摺,太子太傅也陪在皇帝身邊一下午,蕭景琰不肯他勞累,但凡見他有半點勉強,臉色就黑得不行,梅長蘇笑他一隻大水牛,做了皇帝比人還囉嗦,倒是沒與他爭,只揀著幾本奏摺看,今年的黃梅天雨氣漫漫,雨水落在江州的土壤裡,待到大暑過後,作物結實纍纍。江州地方官呈上的奏摺,寥寥數句記載了今年人民的農耕景況,自梅雨季以來降水豐足,入夏後少有暴雨,農作生長得比往年都要好。景琰三年前曾命工部至江南治水,如今成效顯現,往年受澇災所苦的江州一帶,現在是大梁重要的糧倉之一。

他讀了半本閒書,抬頭瞧一眼皇帝那頭,景琰眉頭微微皺起,似乎有什麼棘手的事兒,梅長蘇見他神情專注,也不願出聲打擾,只動動坐得僵硬的肩頸,有些嘴饞,几上的食碟放了幾種太后親手做的點心,太師餅包的是茶花瓣的餡兒,茶花的甜香在口中化開,他細細吃完,正好瞧見皇帝的筆在硯上多蘸了幾次墨,於是拍拍指間碎屑,起身去給他研墨。

湊近一看,蕭景琰在擬一份把庭生派去雲南穆王府見習的詔書,庭生被景琰收為義子,表面看來這名義子並無皇室血緣,然而皇帝對他的重視程度,從蕭庭生與當年的靖王一樣,十七歲在外開府建衙這點上可見一斑,於是有傳言庭生其實是皇上在民間的私生子,然而有點八卦之心的會說,庭生的眉眼之間,似乎有故人的影子,那位故人的名字,是先帝一輩子無法面對的自己。

庭生學習起步得晚,讀書識字有梅長蘇給他打的基礎,後來留在靖王府,景琰登基以前,庭生的學問是景琰親自指導,武學方面則拜列戰英為師,等他做了蕭庭生,也跟著蒙摯學過一陣子。景琰命庭生帶兵出征是這兩年的事,某次他在雲南與穆青一起作戰立了大功,穆青那麼驕傲的一個人,特地寫了摺子回金陵,大力誇獎庭生一番,說他作戰策略靈活,帶起兵來特別穩,是塊將才的料。

前些日子兩人曾就此事有過討論,以前少時年歲,也是如此戰袍銀甲,肩負著大梁,把背後託付給對方。景琰先傳了一封密信到穆王府,穆青二話不說同意,在信裡回道:請陛下讓庭生早點過來吧,姐姐不在府裡,正需要多個人來幫手呢。

人生天地之間,若白駒之過隙,忽然而已。(註)十幾年前還跟在兩人後頭,耳畔別一朵野花的少女,也已經是要做母親的人了,時間過得多麼快啊。

有人替他研墨,蕭景琰這會肯停下公事歇歇了,或許在梅長蘇面前,他才能真正稍稍放下他所肩負的家國,見到梅長蘇的嘴角帶著餅屑,蕭景琰低沉笑起,手指自然地抹過他唇邊,把一點茶花餅屑含進嘴裡。

「蘇先生這是帶著點心來的。」

梅長蘇專注於手裡的工作,語氣淡淡,唯有耳畔的淺紅出賣了他,「太后娘娘做的糕點樣式可多,陛下何苦非要搶蘇某的。」

「母親的手藝很好,蘇先生吃的那一塊,看上去特別好吃。」有人答得面不改色,不過是頭水牛,梅長蘇腹誹,小時候水牛都說不過他的,那時可比現在好玩兒得多,果然這人當了皇帝以後,臉皮厚得能砌牆,宮裡日子簡直沒法過了,梅長蘇略一思量,既然宮中無大事,自己索性也任性一回。

「陛下,蘇某家中還有事,請陛下准許草民即刻出宮。」

蕭景琰搖搖手,輕描淡寫地糾正他的稱呼,「愛卿有何事急著出宮?願聞其詳。」

不想見到蕭景琰可恨的笑臉這理由,能算數嗎?當然不能。梅長蘇正打算瞎想個理由敷衍,忽然靈機一動,在皇帝疑惑的目光之中,走下大臣行禮的階梯,淺笑吟吟,振袖長長一揖到地,蕭景琰一個激靈,記起當年蘇哲進京,也是用這樣的表情算盡世故人情,當年的笨水牛不明白,現在這個他口中的水牛皇帝自然懂得,內心卻又十足期待,他的蘇先生要出的什麼題。

「今日明明無事,陛下卻強留蘇某在宮裡,也得給出一個理由才行,臣好讓屬下回去吩咐家裡。」

「愛卿言之在理。」穿著玄色常服的景琰帝忍俊不禁,笑問「要是朕的理由不夠好呢?」只聽那人回道,「臣這就去求見太后娘娘,請娘娘為臣做主。」梅太傅語氣正經,表情卻是說不出的狡黠,讓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
「好,我說、我說還不成麼?小殊。」


如若左右無事,自然是因為人的緣故。

蕭景琰沒有太多糾結,他失去過林殊,也曾眼睜睜放開梅長蘇的手,這個人是他的命數,兩次的分離來得極痛,把人的心燒成一片荒蕪,有時他以為是自己發夢,恍恍惚惚,那人就站在那兒,宛如當年他於佛前求來的模樣。

林殊消失,或許蕭景琰早已瘋魔,他曾有一瞬的衝動,以為自己也被這場蔓延的大火燒成灰燼,荒蕪得彷彿丟失了自己,但他忘不了的,是那一天從東海歸來,他在大殿上為祁王和林氏求情,冷硬的態度徹底惹怒了先皇,若不是高湛出面相救,七皇子可能當下就被斬殺,他獨自回到芷蘿院,看見母親在燈下靜靜流淚,方才大殿裡強忍的淚水就落下了,好不容易團圓,母子二人皆是泣不成聲,他不能留下母親一人,但是終有一日,他傾盡所有也要還他的皇長兄和林殊一個清白,而那個平凡快樂的蕭景琰,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如今他與梅長蘇都已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,以前是換命的好兄弟,後來這份兄弟情,漸漸變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,小時懵懂無知,兩個人在一起,沒有一天是不快樂的,十幾年後艱難地相認,本來蕭景琰心說雖不能廝守,至少可相伴在這有限的時間裡,他拚著一股勁,用這天下去賭,然而梅長蘇為他所設想的未來裡,根本不曾把自己也算進去。

欺瞞之苦,愛別離苦。蕭景琰十二年沉寂的苦悶,哪裡有小殊獨自承受挫骨削皮拔毒的苦?

當年欠下的一句蒹葭,是否寫完?他竟有些記不得了。

鮮少說出的深重情意,成了景琰帝提起的筆,他取筆架上做箋注時才用的小紫毫,找來一張淡粉絹帛,緩緩寫下──

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

梅長蘇本來準備許多說法要調侃人,見到這句詩也不禁一愣,他幾乎是把那片小小的紙帛給搶去,瞪著看了半晌,說話聲像從齒縫間溢出一般,不帶悲喜:「陛下是說,蘇某在您心裡是一把蘆葦麼?」

「──不是的小殊,我、」蕭景琰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,此刻也顧不得那聲他所不喜的「陛下」,大步擋在那人面前,正急著與他解釋,靠近一瞧,梅長蘇低眉順眼,臉色可不是一般的紅。

景琰這才意會過來,黎崇先生以前最得意的弟子、林家小殊,又怎麼不明白這首詩的意思呢?年輕的皇帝笑著搖頭,自己老是被唸水牛、水牛,如今看來一點不冤,好笑之餘,忍不住把人帶入懷裡。梅長蘇悄悄翻個白眼,臉上仍有散不去的熱,景琰低沉的笑聲在耳邊響起,竟無來由地令他心安,他遲疑半晌,最後輕輕拍了拍他的陛下,像平常哄小小的太子入睡那般──

他是故意的,反正景琰不知道。

而那大約是蕭景琰給他的第一封情書,此時被他緊緊握在手心,以水牛一板一眼的性子,以後會不會有第二次、第三次,還真不好說,這物證可得好好留著,等以後他們都老了,再拿出來給晚輩笑笑。

不知為何,梅長蘇隱約記起一幕,當年一切故事還未開始,他去找蕭景琰出門玩兒,一進屋就見景琰匆匆忙忙把一張紙藏起,自己還取笑他,不知在寫情書給哪一家幸運的姑娘,當時景琰的表情,就跟現在的他一樣。



── 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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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1:出自《莊子.知北遊》

生日當天更新的我好拚(。
斷斷續續寫了挺久,選題的時候覺得靖蘇和蒹葭的感覺很合,感情含蓄、彎彎繞繞,寫到後來我也摸魚摸了好幾回(
昨天跟朋友聊到我寫肉麻戲有點障礙,友J: 這兩人已經夠虐了,你就用做功德的心寫。
你說得很有道理,後半夜聽到你永遠不知道,詞曲美得壓抑而溫柔,終於把最後一段補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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